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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高塔之死》第一人称跳楼 (第3/3页)
截一截断裂。他在哪里换下替换的旧衣物?枣红色领带是哪里来的?他最近的工作我都清楚,完全不繁忙,为什么他鞋子上会有泥巴?他半夜送回家的那个女人是谁?那是个极富魅力的女人,我承认,我看着一踏踏的资料不得不承认,我对那女人没有任何意见,甚至乐意祝她幸福,但不能是他,不应该是他,不可能是他。我对他愚笨地遵循社会规则感到怒不可遏,明明与我肉体交缠时乐不可支,却在其他人类的视线中装聋作哑,规则,规则,规则!一个层层叠叠的圆形监狱,中间的人类被所有牢房中居住的规则监视着,下体是敏感带,女人被内射容易怀孕,阴茎被刻意抚摸就可以勃起,花钱可以购买婊子的阴茎或者小洞,不健康的肉体会带来性病,人类要繁衍,繁衍靠生育,生育意味着性交,性交变成了规则的守护者。真令人嫉恨,为什么摸头不可以怀孕呢? 我想起喂养和屠杀小绵羊的规则,几粒饲料放在手上,小绵羊就会踢着小腿,蹦跶着凑过来舔我的手,舌头把手心舔得黏糊糊,这时候偷偷把手插入绵羊背部浓密的白毛间,柔软又不失娇韧,还会摸到一整手的纯天然绵羊油。饲料吃完后,羊就想跑,但为时已晚,他一手抓住羊的两只前蹄拉过羊头,让羊的背部依靠在自己怀里,将羊的腹部袒露,羊的两只后腿在他胯部朝两边岔开,这时候羊就像一个躺在他怀里的、双手被他禁锢着的、浑身白毛的人类,他拎起一个巨大的电动剃刀,比他的拳头更大,熟练地从下往上,将小羊的毛尽数剃光,一团团雪白的柔软。接着要屠杀那只羊,先在腹部开一个小口,他伸手进去,把羊的动脉掐断,简单得像掐断绿萝的一根枝条,做法上的确也类似,羊的血汇聚成喷泉,带走它的生命,他挥舞着血肉黏连的手,仿佛是他的旗帜,招呼躲得远远的我过去,我再次像狗狗那样奔过去,扑进他染血的怀中,亲吻他的脸,那时我和他的距离,就像现在我在坠落所造成的距离那么远。 甚至越来越远。我在向下飞行,身体恍若超音速的机体,除了无法自控外其他都很好,身体像一把利剑劈开身下风和云,仿佛所向披靡,我看到一个个大厦的窗户,或明或暗,他们并不统一,有些是百叶窗,有些是平开窗,有些是推拉窗,和人类相似的多种多样,我听到了街道上喧哗哄闹的哭泣声,欢笑声,怒斥声,人类的悲欢离合凝聚在大厦身前,在癫狂膨胀的七情六欲中寻觅和提炼快乐,我想起萨冈那段话,“速度既不是一种征兆和证明,也不是一种怂恿和挑战,而是一种幸福的冲动。” 我就要死了。命运有其不愿被人类探知的规律性,绕过本初子午线时间要退化,重力让人类得以恰如其分地在地面上行走和做爱,火药混合塑料可以爆破水泥,前因后果被打磨得像冰棱那样一目了然,却因其过分寒冷而无法被细细触摸。人类无法创造规律,只能利用规律,真是鬼话连篇,命运在创造人类的那一刻起,也赋予了人类集群内规律指定的禀赋,但人类太贪心了,不但要把控这具肉体,还妄图跟踪宇宙运行的版图。事实上就是,他们渴求擦改整个世界的规则,并美其名曰宏大征途。渺小身躯的死亡也许是命运的惩罚,肉体被规则束缚得淋漓尽致,一场瘟疫,一次战火,一轮地震,将正在交媾、与万事万物交媾、无时无刻不在与万事万物交媾的人类碾碎,精神、灵魂诸如此类的虚影追逐着同样虚幻的天堂,完美的快乐人生,仿佛成了人类存在所要承载的重量。 我的头会先着地,头顶撞在刚硬的石板人行道或者花坛上,大概会是一阵剧痛,像西瓜被砖头砸碎,西瓜已经熟得过火,即便不砸也会恍若炸弹般炸开,肉碎像人类用的彩炮礼花筒那样绚烂炸裂,飞溅,再摔落,血色盛宴,我看到的世界是尽数的红色,红色的人类,红色的街景,红色的天空,红色的、遥远的、隔着一栋大楼高度看到的他。他不在我身边。远远地我好像能看到他在天台边缘探出的头颅,两条修长的手臂,像两具高塔,他向着天空,不会随我一同向下去死。但我变成一摊血红色的烂肉后,就会撕裂他的心脏,此刻的他也会随着我死去了,往后他可能活下去,也可能死掉,我不关心,那已经与我无关。 我的高塔,我多么爱他啊。 我听到一声重物摔落地面的声响,震得我耳鼓破裂,我的思想回到了原始的单线条状态,像被卷入规则洪流的草履虫,规则总是这般隐晦又透明,狂躁又宁静,温暖又冰冷,我感觉自己不停地流泪,眼前一片模糊,眼球可能已经碎裂了,流出的各式各样的组织液和血浆,我以为自己背弃了规则,在成功抛掷的这一刻却又忍不住惶惶,揣测自己是否钻入了规则的圈套中,断定输赢的旗帜到底在谁的手上?也许也没有输赢,这些都不过是规则的涓涓细流,流淌过时空的每一个角落。 接着所有声音消失,我陷入命运的黑暗深渊,最后一点神经末梢告诉我,一切似乎可以结束了,按下一个完结键,我感到由衷的快乐,像获得了无上的胜利,足以打开一打打香槟喷洒在他满脸的血液上,不管如何。 他都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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